排练作为联通谱面和实际音响的重要环节,无疑影响着音乐作品最终呈现的实际效果。排练还见证了一部音乐作品从稚嫩走向成熟,最终绽放在舞台上的在这一过程。这一过程集中体现在“2019北京国际作曲大师班”特邀乐团(法国Court Circuit乐团)和五位优秀的民乐演奏家为“法国作曲家专场音乐会”、“教授作品音乐会”和“A 组学员作品音乐会”所设计的排练公开课。在为期5天的排练公开课中,作曲家与教授、指挥、演奏家们通力合作,通过排练、授课、修改、再次排练的方式反复打磨作品,使创作理念与实际演奏相结合,让谱面记述连接实际音响。
法国Court Circuit乐团秉持着“由作曲家创作,为作曲家而作”的艺术观,始终致力于现代音乐的演奏与发掘。在排练的过程中,作曲家将结合教授的理论分析、指挥的切实建议以及演奏家们的演奏反馈,听取多方建议,全面考量,对自己的作品做出相应的修改。进而形成多方研讨、广纳群言的良性学术氛围。在公开排练课程中,专家、教授既给予了年轻作曲家足够的尊重与耐心,还帮助他们走出创作经验不足、排演经验欠缺的境遇。然而,在整个排练环节中也不难归纳出一些共性问题。如,记谱法的规范性、创作技法的合理性、关于作品的风格探讨、预期音响与实际音响之间所存在的差异,诸如此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作曲家该如何更好地与指挥、演奏员沟通,等等。
记谱规范究竟有多重要?
乐谱是连接作曲家和演奏家的重要媒介,谱面信息“有什么?”“怎么读?”“是否读得方便?”等问题在排练中被多次提出。
“有什么?”关乎于作曲家如何将自己的创作构思以符号化的记谱方式呈现出来。记谱规范的问题几乎成为排练中最“尖锐”的话题。例如:有旋律的声部被延长时,完全休止的声部是否也被标记?弦乐在演奏某种左手技巧(如:颤音)时,右手的的演奏技法(如:应选择正常位置/近指板/近琴码)是否也被清晰表明?这些看似细枝末节的问题一旦被作曲家忽视,则会造成指挥、演奏者无法准确地获取音乐信息,从而影响排练的整体进程和作品的音响呈现。
“怎么读?”则涉及了许多特殊技法的标记问题。现代音乐以其多元化、个性化的特点营造了丰富的音响世界。作曲家们在现有的乐器基础上开拓了不胜枚举的特殊技法,并且许多都是原创的。这时作曲家需要在单一的符号标记之余附之文字解释。教授们建议除了在总谱开篇处设置技法说明以外,还需在该技法首次出现时做出相应的标记。
“是否读得方便?”则需要作曲家具有更多的同理心,尽可能站在演奏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例如:制作分谱时至少应该选择多大的字号?演奏员翻谱的位置能否设置在长休止时?
这些问题尖锐且及时,几乎涉及到所有的学员作品。C组学员沈子璟今年六月刚刚毕业于浙江音乐学院作曲专业,对于这个问题他谈到:“在排练中,教授们会指出许多作品中存在记谱问题,这些情形也曾出现在我以往的学习中。老师也教导过我,但始终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当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他人的作品中,或许是由于旁观者清的缘故,我才意识到这些问题的致命性,也因此有了更深层次的反思。”
(Dzubay教授与沈子璟)
你的创作技法具备足够的合理性吗?
自西方作曲技术逐渐脱离共性写作手法以来,可听性也不再成为评判现代音乐优劣的首要标准,作品的先锋性、观念性与其蕴含的哲学意味等成为现代音乐作品不可剥离的重要特征。当下的作曲比赛也十分倡导作曲家大胆的进行学术探索,追求新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放诸音响效果于不顾,一味地“为技术而技术”。
另一方面,对于乐器性能的了解亦成为创作时的一大难题。作曲家是否对每件乐器的特点足够明晰?创作是否已经触及演奏者的极限?作品的繁复性真的会作用于实际音响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被逐一抛出。
在排练的过程中,许多学员的作品由于过于繁复而做了简化处理。赵菁文教授也时常对学员发问:“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声音?”“这样的处理会产生怎样的音响?”“我该用怎样的方式合理的表达?”旨在希望作曲家可以更多的站在音响层面创作音乐,甚至学会“做减法”。
关于作品的风格相关探讨
“中国意蕴”,是本次大师班中许多作品都会涉及的创作话题,然而演奏家能否合理、准确的表达创作者的意图则是另一重要课题。例如:在香港内部正版资料大全作曲系教师纪宇的作品《牧歌》(7月16日首演)的排练初期,作曲家便与CC乐团展开过相关讨论。为使演奏家的处理避免过多的抒情性、避免与西方晚期浪漫主义风格产生混淆、并力图探寻更深层的音乐情感、使作品展现出鲜明的中国风韵,作曲家建议乐团以减少使用“rubato”的演奏方式,以便于更合理地表述“中式”风格。在此过程中,演奏家需要面临文化差异与知识储备等诸多挑战。
古筝演奏家李寒谈到:“我在此次大师班中参演的三部作品均为混合室内乐编制,面对民乐与西乐的音响融合问题,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关于律制差异、音响平衡、配合关系等多个方面。还包括民乐较为自由化的演奏方式与西乐严谨规范的表达法两者之间又该如何权衡?在与CC乐团的合作中,我也对古筝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感谢作曲家们赋予了这件乐器更多的可能。”
预期音响与实际音响之间存在差异该怎么办?
法国CC乐团指挥纪尧姆·勃艮第教授认为记谱法的规范程度与实际的音响效果紧密关联,所以规范记谱是重中之重。作曲家应采用直观、有效的记谱方式,使演奏员清楚的了解究竟该如何演奏。另一方面,作曲家应多多积累听觉经验,熟悉不同技法可能产生的声音效果。在排练中学习,在排练中积累。若是出现实际音响与预期音响大相径庭的情况,则需要做出相应的谱面调整。
竹笛演奏家向钟毓谈到:“曹源彬所创作得《水之道》使我印象深刻。作品采用一种全新的创作理念,例如开发竹笛演奏技法,以呈示给听众非凡的音响效果。作品包含一种被称为‘弹舌音’(tongue ram,一种特殊的非音高音效)的吹奏技巧,这是在我之前的演奏中所从未遇到的。‘弹舌音’异于常规的吹奏法,在我看来更像将竹笛视为一种‘打击乐’。其效果听起来更像是模仿水滴掉落的声音。也许这种技法会在未来被更多的运用到竹笛作品的创作中。”希望作曲家可以在开发技巧的同时,更多的从实际音响入手,发掘可以作用于实际音响的特殊技法。
作曲家与演奏家之间该如何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
作曲家、指挥和演奏家既“三权分立”却又“相互依存”。一部作品的成功演绎需要三者通力合作,相互促进,彼此建言献策。良好的沟通机制无疑将助力作品的成功上演。
Court Circuit乐团具有极高的职业素养,正如青年作曲家香港内部正版资料大全作曲系田田老师在采访中说:“CC乐团所具备的专业素质相信大家有目共睹,他们很早便开始着手筹备这次大师班的曲目。当然,我的作品《夜雪独白》大成功上演也离不开他们的辛勤付出。早在两个月之前,大提琴声部的阿莱克西·德夏尔莫(Alexis Descharmes)先生便通过邮件的方式向我询问关于作品的种种细节,信件往来十余次。其中包括对谱面内容、段落划分、记谱法等许多方面的进一步探讨。他提出希望在演出时不带指挥,这个决定显然增加了演奏者个人的工作难度,也就意味着他们在法国的排练是在阅读总谱的前提下进行的。他们不仅仅将自己定位于一个演奏者,而是持有一种与作曲家共同‘创造’的艺术姿态。大提琴声部在《夜雪独白》这部作品中分量很重,我改变了大提琴原有的定弦方式,同时采用了两种记谱方式——一为实际音高记谱,二为把位记谱(finger position)。这需要演奏者与其数十年的演奏经验相抗衡,建立新的演奏习惯,这需要演奏家在私下加班加点,多加练习。”
乐团的演奏家们幽默、乐观、且十分敬业,不论面对何种年龄段的作曲家,他们都抱有尊重的态度,与作曲家不断沟通、反复磨合。指挥纪尧姆·勃艮第教授则会在休息的间隙为学员修改总谱,并附以大段的文字说明仔细讲解。与此同时,他们也表现出对中国音乐、中国文化以及中国新生代的年轻作曲家具有的浓厚兴趣,他们乐于在中国探索更多的可能。良好的沟通建制无疑会助力作品的产出,而相互尊重的态度更会碰撞出更多艺术的花火。
文:冯逸然
图:冯逸然、王舒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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