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帮助年轻作曲家们解决创作中所遇到的具体问题、积累创作经验,接触多元化的创作理念拓宽其创作视野,使作曲教学与创作实践紧密结合,2019北京国际作曲大师班一如既往,开设贯穿全程的专家个别课和小组课。
本届大师班特邀在创作理念和技术观念大不相同的四位讲座教授——德国汉堡音乐与戏剧学院院长埃尔玛·兰普森(Prof. Elmar Lampson)、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大卫 · 祖贝(Prof. David Dzubay)、美国曼尼斯音乐学院作曲教授黄若和台湾师范大学赵菁文教授作为讲座专家,并在为期9天的日程中,为8名A组学员和40名B组学员带来16次个别课和20次小组课。通过教授们对学员作品鞭辟入里的分析和修改,不乏能归纳出一些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如,材料的运用与发展、结构的设计与布局、灵感的来源与创作意图的实现,以及民族乐器的写法,等等。
透过学生作品中所反射出的问题、结合学员提问以及教授们结合自身创作经验所给出建议和分享的创作理念中所衍生出的创作原则、创作理念等话题则引人思考。进而,引申出每一个作曲专业的学员在学习阶段必须要不断探索与思考的问题:写什么,怎么写,为谁而写?
此三问虽老生常谈,却指向创作中最普遍、最根本的问题。思索上述问题对于作曲专业的学生而言是十分必要的。目的在于有针对性地安排其学习中的侧重,从而使在校阶段的学习事半功倍。这也是大师班开设此类专家课程的意义所在。
1、关于灵感——对于作曲专业的学生而言,“我要写什么”这一问题似乎是首要思索的问题。灵感从何而来,怎样将灵感这粒“种子”“培育”成一部完整、成熟的音乐作品?
针对这一问题赵菁文教授认为,灵感可以来源于对生活中每一件平凡事物的细心观察。因为音乐是抽象的,所以当你想出一个形象或“故事”的时候一定要“破题”( 也即寻求idea中最精髓、最核心的东西)。
黄若教授认为,“你的idea一定是一个大家都能够感知到的,并且能够结合各自不同的经历对这个idea产生多种多样联想的、宏观的、宽泛的。”
结合两位教授的观点,灵感首先是在创作者脑海中形成一种主观的意象或形象,这些主观的、具体的意象或形象还需要被凝练成为一种具有共性的、抽象的思想,进而作为一部作品的创作意图来指导和统筹整部作品的设计和发展。
2、关于民族元素的运用——在“写什么”这一话题中,另外一个普遍关注的话题就是“我们要写民族的作品吗?”
黄若教授在授课中对于这一问题阐述时,一方面强调西方音乐创作当中重视材料贯穿、结构清晰的习惯法则,同时又特别注重引导学生在创作时把握、发挥中国传统音乐所独有的审美要素,如虚实、意象、余韵、留白等。并且强调“写民族的东西并不意味着直接把五声音阶搬过来”。
赵菁文教授认为,民族音乐中五声性的素材是很好的创作元素,但“五声性素材的运用是要塑造“音乐的shape”,这是一个整体,假如你仅仅用五声音阶做横向、纵向的呈现,那么每一个人、每一个作品的创作手法就全都一样了。”
Lampson 教授也对A组学员秦钰轩五声性色彩明显的管弦乐作品《江城烟云》、B组学员付昀?融合了戏曲元素的室内乐作品《寂夜》等民族性风格鲜明的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在众多作品中,这几部作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们都“写出了流淌在自己血液中的内容”。
由此可见,在作品中运用民族元素教授们是给予充分肯定和鼓励的,而问题的核心在于对“民族元素”的理解。将其单纯的理解成为五声音阶的呈现、民间曲调的应用又或是某件民族乐器的音色附加,无疑是狭隘而表层的。“民族元素”是一个广义的、宽泛的概念,是设计在音响、结构中的核心要素,也是浸染在音乐中的独特意境,亦是贯穿在作品中的文化内核,还是呈现音乐语言的内在逻辑。
中西乐器兼重、兼容也是本届北京国际作曲大师班的重要议题,因此,组委会要求学员所提交作品时,其编制“必须包含一件中国乐器”。这样,对于中国的乐器怎样写、中西乐器在一首作品当中如何共融等问题便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黄若教授从东方乐器的特性讲起,切入到音乐写作中具体的结构安排、配器、演奏法和审美表达,建议在乐曲中为中国乐器的特殊性格“留白”。教授举例,中国弹拨乐器的一个重要特性是“余韵”,可以在乐曲中为乐器的余韵留有更多的空间有效展开,不要一触即停。
Lampson 和Dzubay 两位教授针对中西乐器兼容,以西方作曲家、指挥家的视角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中国民族音乐中许多口传心授的技艺与韵律,是西方指挥、演奏员难以理解的。因此,建议学生们作品中涉及此类因素时,想办法尽可能地将预期音响效果在谱面上清晰地体现出来,以传达给指挥和演奏员,使其在最大程度上实现创作者对音响的期待。
纵观9天日程中的全部课程,结构布局、材料运用、和声设计等基础技术,以及运用这些技术的理念,是教授们不间断强调的问题。训练技术方面的能力固然是我们学习阶段首当其中的功课,在此基础上一定要明确一个核心的观念——根据创作意图运用合理的技术。由创作意图着手从宏观到为微观设计作品的结构、材料、和声、织体、音色等,杰出的作品一定是根据创作意图在切题的结构中,充分地运用最精简的材料、恰到好处的和声、织体、音色,获得最符合创作意图的音响效果,而绝不是漫无目的的、浮夸的技术堆砌,正如赵菁文教授所言:“用technique 去支撑你的idea”。
本期课程中在技术方面存在的共性问题主要在材料运用和结构设计两个方面。
1、关于结构设计——在明确了创作意图后,首先要做的就是设计一个符合创作意图的结构框架,在宏观的构想下逐层塑造中观、微观的组织与形态。那么所谓的结构是要怎样设计才算合理,要遵循传统结构原则还是另辟蹊径?
黄若教授在个别课上对A组学员任泽辰的作品《玄》的想法、和声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而就ABCBA的拱形结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黄若教授认为,最后的部分与其做较为明显的再现,去给首段的材料“扣题”,不如将材料进一步展开,使结尾“别有洞天”去扣全曲“玄”之题,则更加贴合创作意图。黄老师鼓励学生根据创作意图的需要对传统的规则作出突破,在获得预期效果的同时还能使作品不落窠臼。
2、关于材料运用——材料与结构是最为密不可分的两个要素,将具有对比性的材料有机地安排在不同的结构中,是使作品拥有结构力量和戏剧性冲突的重要手段之一。教授们皆主张使用少量而精简的材料加以充分且多样的发展,而反对在一部作品中出现多个彼此间缺少联系的材料,这样易使每一个材料展开不够充分,进而导致段落间衔接不自然、作品难以在听觉上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显然,不能在听众耳朵里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很难禁得住时间的考验成为经典的作品。对此,赵菁文教授做了个惟妙惟肖的比喻:当有新材料出现时“一定让老朋友带着新朋友来”,从而使段落间衔接自然、行云流水。而对比性的材料之间需要一个共性的因素将他们联系起来,让矛盾和冲突在同一个场域中进行、最终融合,从而形成有机的统一。
就材料运用的问题,赵菁文、黄若两位教授皆引申到风格形成的层面。他们均认为将单一的动机、材料加以充分的发展,使其以不同的形态、性格、色彩、角色贯穿于全曲,从而在听觉上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是一部优秀作品的必备要素。仅仅把相似的织体和音程“画”在谱子上,或是让纷繁复杂且彼此间缺少联系的材料星罗棋布地散落在结构中,这些做法很难使听众记住一部作品。《命运》交响曲的伟大在于,贝多芬仅用了4个音发展出一部四乐章的交响套曲,无论每个乐章各自有怎样的性格、主题,结构间的张力何等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4音动机深入人心。因此,在设计材料时中斫?为朴,并使其在整个作品的发展中不绝如缕,是风格形成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创作时是否要考虑听众的接受度?当代音乐的为谁而写?这些问题是一直以来围绕着当代音乐创作的话题,美学家、史学家、评论家们站在自己的视角上众说纷纭。作为创作者着实有必要深思当代音乐作品究竟为“谁”而写。四位教授作为国际知名的作曲家,对于这个问题各抒己见:
Lampson 教授认为创作者一定要为“自己血液中的激情”而作,那才是你最本真的、最能够做好的东西。
Dzubay 教授说:“考虑听众(的感受)实在太难了,因为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我在创作时只去考虑我想要表达的东西。除此之外我还会考虑创作目的,如电影音乐、场景音乐等,让音乐符合目的的需求。”
黄若教授表示:音乐一定要为自己的内心而写,为自己的idea而写,而这个idea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有神而无形的,为这个idea 写出源于你内心东西,这样才能赋予音乐灵魂。
赵菁文教授认为:一定不能让当代音乐创作只存活在专业院校里,成功的作品一定是让不懂何为音程、何为和弦的人全神贯注的聆听。这就要求你有一个大家都能够理解的idea,然后为它设计出合理的结构、音响。
综上所述,创作者要为创作意图而写,在一个具有共性的想法/创作意图上,做合理的安排、布局、设计,充分的将其以音乐的形式展现出来,听众自然能够接受并被音乐所吸引。
为期9天的课程,为学员们带来的不仅是写作技术的提升,更是创作理念的升华。深厚的技术功底和文化积淀、开放兼容的创作理念,以及运用技术手段表现创作意图的能力,是一名成熟作曲家所必备的素质,也是年轻创作者需在学习与实践中不断积累、思考和探索方可获得的能力。